黄昏时知青们见史春喜在史屯的村口露头了,正准备钻进他的吉普车。几个知青围过来,史春喜转头又回村里去。冬天地里没庄稼,他连藏身的地方也没有。这时一个手把他扯到谷草垛后面。他看清了,这是葡萄。葡萄拉着他走走、躲躲,从七拐八弯的路走进她家院子。刚拴了门,看见知青们的电筒光在黄昏天色里乱晃。葡萄蹲下,想从门缝里看看有多少人。
一个知青问:“是这里头不是?”
另一个答:“就是这里头!”
一会听见他们喊:“史春喜,你出来!你不出来,我们也能进去!就是稍微费点工夫!”
葡萄盯着春喜,盯了一会,叫他下到红薯窖去。窖子里头靠着一堆干高粱秆。葡萄挪开它们,抓起个刨子,一会刨出一个洞口。史春喜看她手脚一下是一下,动作一点不乱,脱口说:“你咋知道我和那女知青清白?”
葡萄说:“我就知道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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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喜说:“你不恨我?”
葡萄说:“这不耽误恨你。进去吧。”
春喜说:“我啥也没干,我怕他们?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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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个寡妇十(4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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葡萄说:“怕不怕你都躲躲。”
春喜说:“你叫我出去和他们说理!”
葡萄说:“死了的都没理,活着都有理。”
她使劲一推,把他剩在洞外的半个身子塞进去了。她好奇怪,那幺小的洞那幺大的人,折折叠叠也就进去了。
她对着洞口说:“不叫你出来你别出来。刚从门缝里头看,外头腿都满了。”
葡萄上到红薯窖上头,见两扇大门中间的豁子给撞得能进来个鼻子。又撞一会,能进来个额头了。她拿起斧子劈柴,让他们在外头慢慢撞。门栓给掉了,人脸人身子人腿堵在大开的门口,一时都有些腼腆似的。葡萄把斧子往地下一扔。那个女知青说:“为啥不开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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葡萄:“我请你们啦?”
知青恼她的态度,一下子冲进院子,叫着史春喜的名字,吼他出来投降、知青优待俘虏。
女知青指着葡萄:“你不把他交出来,我们可搜啦?”
葡萄打量她一眼。黄昏的最后光亮照在女知青身上,让葡萄看出她的二流子作派是虚的,她心里其实可苦。葡萄想,这身孕少说有四个月了。
葡萄说:“你爹妈啥时见的你?”
女知青一楞,瞪着葡萄,她怎幺说这幺没头没脑的话?一想,并不是没头没脑,她是说她很久没见爹妈了,很久没爹妈疼了。有爹妈疼的闺女能象她这样吗?能怀上个野娃子还到处撒野吗?女知青一边领头在葡萄的屋里翻箱倒柜,一边细嚼慢品葡萄的话。女知青不是老粗,只因为这些年老粗吃香她才口粗人粗。她的所有委屈、不顺心、背时运都发在搜查这个县委副书记身上。她一会吼一声:“史春喜,你干的好事!你躲哪个驴屁眼里也给你抠出来!”她和所有知青一样,觉着让谁骗了,让谁占了便宜,让谁误了大好时光,让谁剥夺了他们命里该有的东西——上学、逛公园、夹个饭盒上工、骑个自行车下班、早上排队买油条,周末睡懒觉、晚上进电影院……他们原本该着有那样的命,可被谁篡改了,剥夺了。可他们又找不出那个“谁”来,只觉得史春喜也是那个“谁”的一部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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